秒针

直至你我一同坠落

那夜里的小鹿

李东植觉得,自己和朴正济永远也无法分离。


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,李东植就一直照顾着朴正济,自己懦弱又单纯的朋友,总是像哥哥一样关照着他。他陪伴着朴正济长大,上学,弹琴,在秘密基地厮混,喝酒,在朴正济哭泣的每一个夜晚搂着他颤抖的身躯,安抚着他受惊的灵魂。


他像一只小鹿,总是用一双担惊受怕的眼睛环视着周围,又装成平淡的,若无其事的样子。好像这样就真的能让他变得强大一样,朴正济总是反复问着,东植,你相信我吗?李东植当然不信,他能透过那个已经日渐高大结实的身体,看到那颗一直颤抖的灵魂。


他当然不信。他想起来,朴正济用蹩脚的英语和他打招呼,nice to meet you,弯腰行一个不伦不类的礼。李东植抱紧他,拍着他的腰,他笑着说,my friend,我的亲故,四年不见,你一定很想我吧。李东植那时还读不出这话的意味,只觉得朴正济完全变成了农场里的小鹿,他看不到朴正济的脸,但好像能看到他湿润的鼻尖。


我那善于欺骗自己的朋友啊,善于逃避的朋友。李东植摸了摸下巴,唇边好像还有之前一起吃火锅的时候留下的酱料气味。


李东植想要安抚他,安抚在夜里哭泣的朴正济。李东植伸出手,抚摸着冰冷的墙壁,抚摸着冰冷的栅栏。他想起来朴正济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那四年,那些他笔下的小鹿,他颤抖的呼吸,鼻翼抽动着,从眼角滑落的泪水。


他不能想象朴正济那些年承受的孤独和痛苦,他害怕自己也会陷进那个冰冷的泥沼。但他也愿意,和朴正济一起被冰冷的锁链扼住喉咙,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?李东植想起在肉铺聚餐,那时候还平淡地过些日子,朴正济把头贴到李东植的肩上,伸手去夹在烤炉上滋滋作响的牛里脊。


尽管现在朴正济已经成为了所有人都不愿提起的名字。


但李东植还愿意去想,想以前的岁月,前半生里他们的互相陪伴,依偎着取暖。李东植感觉手边寒冷的地砖好像变成了朴正济毛茸茸的脑袋,他缓缓的抚摸着,想要抹去朴正济眼角的泪水。


但他不能。回馈他的只有寒冷,无边的寒冷。


窗外的雪不停,遮住了他想要飞走的眼睛,锁链捆住他的身体,朴正济捆住了他的心。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会做梦,梦到朴正济对着他喃喃自语,说他能听见女人的声音,说他看到的那些小鹿,不停的挤压着他单薄的精神世界。


朴正济说过,他想活得若无其事一些,想永远没心没肺地活在自己的茧里。说这话时他瞟了一眼正嚼着牛肉的韩洙元,眼睛里流露的却不是坦然,而是羡慕和嫉妒交织的,复杂的感情。


李东植有很多好朋友,总有人会坚定不移的信任他,支持他,就算开始不理解,但最后都会被他折服。但朴正济只有李东植这一个朋友,他只认这一个好朋友,别人问他他也只是说,因为东植是我唯一的朋友了。他总是想离李东植更近一些,想要帮他更多一些,希望有一天李东植也能骄傲的对别人说,看,这是朴正济,我最好的朋友。


但李东植没说过,朴正济也从来没有提。


唉,我愚蠢又天真的朋友。李东植给了墙壁一拳,现在他也能听到别人的声音了。朴正济梦里的声音,现在也跟着折磨他自己。


我们真是永远也无法分离啊。


朴正济一直很看重自己的身份,自己的位置。他喜欢别人叫他朴警监,就算闲的没事干的庶务班长也好,不喜欢别人总是叫他议员的儿子。他喜欢别人找他帮忙,等待他,或者是感谢他,不喜欢总是他依靠别人,总是给别人添麻烦,他害怕别人因为自己而做错事,因为自己而深陷泥沼。


他也害怕别人丢下他,他总是在说,嘿,别丢下我啊。尽管已经是被人叫正济叔的辈分,他还是依旧在说,别丢下我啊。


李东植不愿意再去回想了,因为他还是丢下了朴正济一个人,他让朴正济依靠,却没给朴正济让他自己勇敢的独自面对的勇气,让朴正济像孩童时代那样哭泣,迷茫,失去了理性的能力。他和朴正济亲密无间,可意志之间的墙壁还是越来越深厚,直到他再也听不见朴正济的悲鸣。


东植,你相信我吗?


当然了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。


那夜里的小鹿,微笑着凝视着他,用头蹭着他的掌心,用最澄澈的眼眸,最灿烂的微笑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那夜里的小鹿,你还在哭泣吗,不要流眼泪,睡个好觉吧,做个美丽的梦,夜里那腐烂的人生,就让他结束吧,下辈子,下辈子我还是会陪着你,不要再成为那夜里的小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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