秒针

直至你我一同坠落

强盛|江湖

  *古代au

  

  

  那湾他在熟悉不过的江水此刻包裹了高启盛,急促的喘息在水流卷入肺里后猛烈的挣扎,然后逐渐被冰得麻木。人类最原始的求生欲望在一瞬间被点燃,又一瞬间被扑灭。他的视线被水波扭曲着,堤岸之上的火光,混乱的喊叫,像群鬼一般的人影,此刻都已不在高启盛逐渐散开的眼瞳里。只有冰冷的月光透过一切去抚摸他海藻般随着水波晃动的头发,像高启强的手。



  真好,像哥哥一样,像从前学堂的放学路上,他兴奋地告诉哥哥今天写的文章怎么被师傅夸奖,许下一个将来一定考取功名的漂亮的愿望,然后哥哥就会把眼睛笑成一个弯弯的月牙,用口袋里剩下不多的铜钱给他买一串冰糖葫芦,然后用湿乎乎的掌心去抚他的头发。



  尽管那山楂又小又扁,淋上的糖浆也看起来劣质无比,但高启盛永远也忘不了那味道,酸,甜,还有鱼鳞的腥和涩味在唇齿间碰撞着,冲荡着灵魂。



  长兄如父,高启强在高启盛行冠礼的那天晚上喝得很醉,虽是浊酒,但高启强却把那当成琼浆玉露,他一碗接一碗地倒,不停地敬着高启盛,但又好像是在敬他自己。他对高启盛说,长兄如父,小盛,你要读书,要考中状元郎,要做大官的。小盛,你会有更大的江湖,而不是永远只有这间茅屋,只有哥哥和妹妹的。



  高启盛那本不碍事的薄醉在那一刻短暂地按住了他聪明的头脑,他没来由地觉得哥哥把他往外赶,是要他高中远赴京城,亦或是娶亲分家?高启盛依旧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,那酒碗边缘的一个豁口偷偷地有酒流下,从高启强有些过早衰老的脸上留下一条透明的水痕,在并不明亮的小房间,像一条银色的小蛇。



  高启盛用力按下高启强去倒酒的手,盯着哥哥醉意朦胧的眼睛,说,哥,我哪儿也不想去,我的江湖只有这间别的茅屋,只有你和兰。



  在哥哥要生气的前一秒,高启盛很快的用左手手掌蹭掉哥哥嘴角的酒渍,用右手手掌遮住了哥哥的双眼,他害怕自己会想要哭。可奇怪的是他的两只手掌都被浸湿了,在那以后,高启盛的心里就住进了一条银色的小蛇,在他的心上留下了一个豁口。



  那个豁口里住着他所有不得见光的意念,有怨恨,有恶意,也有爱。然后膨胀,挤压,把那个豁口撑得越来越大,钻心的痛,又令他异常地愉悦。



  在城里读书的日子不尽人意,没有出身,没有人为他撑腰,没有哥哥在身边,没有妹妹的欢笑声萦绕。高启盛考了一次之后就果断放弃了仕途之路,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里连夜赶回了家。



  高启强见到他的第一眼是难以遏制的欣喜,第二眼是疑惑,第三眼是恍然大悟的愤怒。这次高启盛没有捂住他的眼睛,而是耐心地反复劝说着哥哥,反复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难处。他清楚高启强,他清楚高启强掌心的每一条纹路,清楚高启强手指每一处茧,他不费力气地就抚平了高启强的每一种情绪,然后一切又重新回到从前,尽管一切都变得不一样。



  高启盛到底会不会后悔当初,后悔当时没有再努力考一次,后悔没能走上仕途让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平步青云。高启盛自己也不知道,或许他走的每一步本来都是错的。



  这座小城那么大,也那么小,没有一扇门为高启盛打开,高启盛亦没有去试着推开那些门,他心中唯一的港只有那个鱼腥味的胸膛,在涨潮的时候,哥哥会把他揽进怀里,他只知道。



  他只知道,哥哥把小油灯吹灭之后轻手轻脚地爬到塌上,睡在他的外头,他可以假装还在睡梦里,无意识地把手臂搭到哥哥的臂膀上,然后收紧手臂,用一个他喜欢的姿势入睡,虽然高启强每次都嫌热要挣脱,但还是挤在一起,每晚都被热得汗津津。



  因为他愿意,让哥哥和自己的命运更紧密一点,最好是互相缠绕,就像两个人在床榻之上,互相手脚并用地缠在对方身上。纵然高启盛读书那么多,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比喻了。



  和哥哥一起经商,又背上人命,命运又逆转,又逆转,挣了很多钱,赔了很多钱。高启盛一开始学文,又从武,最后又重新拾起书本,只是再读时,那些文义早已不再是那些文义。



  高启盛和高启强也都不再是从前了,从前鱼鳞的腥味都被冲刷下去,高高挂起了强盛镖局的招牌,从前很久才能吃到的糖葫芦,现在高启盛一买就是七八根,直吃到胃里反酸蹲在巷尾吐,也再也尝不出当年那颗山楂,尽管小得那么可怜,还要掰开两半喂给哥哥一半的甜。



  他心里的那个豁口终于把心分割成了两半,渐渐的,那一半逐渐萎缩成一个黑色的结,只能靠暴力,恶行来滋养,又或者是高启强的爱。



  不拘什么方式都好,哪怕是巴掌打在脸上,掌心处迅速红肿,留下热辣辣的痛感,但高启盛却觉得高兴,嘴上肆意笑着,心里想着这是哥哥的爱,他想用手去覆上高启强的眼睛,但只是抓住一把潮湿的空气。



  外面下起雨来,雨水坠入江面上,消失在翻滚的波涛里,高启强说,小盛,可我的江湖,不只是有你一个人。



  高启盛明白,自己终究有一天也会消逝在岁月如水里,他和哥哥的命运,即使纠缠的再紧,但总有一天也要放手,因为这从来只是他高启盛一厢情愿,高启强一直都想要挣脱。高启强的江湖,从来都不是高启盛的江湖。



  做出一个决定,往往只要一瞬间。高启盛知道官府已经对哥哥起疑,高启盛知道自己只能这么做,也知道自己只能做这么多。即使是用生命,也不过只能补偿那万分之一。他又一次抚摸哥哥的眼睛,只是摸到他眼角的皱纹,而没有闻到鱼的腥气。他此刻想再被哥哥打上一巴掌,然后被拉着去向天涯海角,重新找一个小小的茅屋,然后睡着。



  但高启盛选择松手。



  他沉入水底。



  走马灯里的主角只有哥哥,高启盛对此很满意。可他不知道,其实高启盛睡着之后高启强会轻轻擦去他额头渗出的汗,会亲他的脸颊。

  

  高启盛睡着之后高启强会含泪说,小盛,可是没有你的江湖还算是什么江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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